在隅田川的渡船頭,乘客紛紛上了船、船夫正要擺渡時,人群忽然一陣騷動。一名精神狀態不穩的女子出現,四處詢問有沒有人見到她的兒子。原來女子的兒子一年前被人口販子擄走,下落不明。原本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讓女子登船的船夫在女子懇求之下心軟讓她上船,往對岸擺渡。
隨著渡船漸漸接近對岸,乘客發現對岸的柳樹下聚了一群人,遠遠地聽見誦經聲。船夫娓娓說起去年此時人口販子經過此地,丟下一名重病的孩子。船夫與居民努力照顧他,卻無法救回他的命。孩子臨死前留下遺言,說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父親死後與母親相依為命卻被擄走的身世,請大家在他死後在墓旁種植柳樹,以緬懷自己的故鄉。
聽到船夫的話,女子忍不住細問,一一確認後發現船夫口中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兒子。震驚的船夫帶女子來到墳前,女子忍不住崩潰痛哭。船夫勸女子一同誦經,認為有母親的超渡,孩子也比較能安心成佛。就在女子也隨著大家一同念佛的時候,忽然聽見孩童的聲音。眾人靜默下來,獨留女子一人持續誦經。就在此時,兒子的亡靈現身,母子終於相會。然而就在母親伸手要擁抱孩子時,天色亮了,一陣春風吹過、亡靈消失無蹤,徒留岸邊搖曳的柳樹。
「母親尋找下落不明的孩子、陷入精神錯亂的劇目很多,不過兒子死掉的,就只有『隅田川』。」
「我會死掉嗎?」秀生問。壽三郎笑了笑,回答:「打從一開始就死掉了。」
《我家的故事》是宮藤官九郎的『隅田川』。從一開始我們聽著壽一的旁白,還不明白有什麼必要用這麼後設的敘事方式,到最後才發現原來一字一句全都是已經離世的壽一遠遠看著過往的人間,向我們述說的話語。原來早在故事開始的時候,兒子就已經死了。
離見之見。抽離當下的糾結、和觀眾一起看著自己與家人的互動,壽一是否更明白了?那些「因為是長男、是大哥、是丈夫、是父親,所以應該如何」的既定想法,其實全都是他自己加諸於身的枷鎖。家人不需要他的努力,只要他的陪伴。他不必顧家、不必被肯定、不必證明自己、不必扛起一個家,也值得被愛。
擅自離開家25年又擅自跑回來、擅自跑去打摔角又擅自說要繼承宗家、努力想做到自己認為該做的事結果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想為心愛的人付出卻總在無意間互相傷害、家人因為體貼彼此而不說破的事,被他一個克制不住的衝動全部破哏。
即使如此,家人還是愛著這個笨拙而真誠的觀山壽一。
「死去兒子的亡靈該不該實際在台上現身,據說世阿彌跟元雅為此爭執不休。」
「為什麼?沒出現的話誰看得懂啊?」
「元雅就是這麼說的。但世阿彌說不應該現身,要讓演員靠演技讓亡靈浮現在觀眾眼前。」
「我要是那個兒子,我就會現身。因為我想見面啊,叫我不准現身我還是會出現。」
如同世阿彌和元雅,壽三郎和壽一也經歷了同樣的爭執。出乎意料地,總是堅持世阿彌教誨的壽三郎並沒有訓斥壽一,反而笑著說「是嗎,你會出現嗎。」他當時是不是這麼想的呢:那麼等我死後,如果想見面,我也能出現在你眼前嗎?
沒想到壽一卻意外先走一步。思念兒子的壽三郎,如同尋覓孩子陷入精神錯亂的狂女,將壽一的幻影召喚到眼前。在最後的最後,讓壽一以兒子的身分、好好向父親道別,也讓壽三郎放下對兒子的掛念,總算將多年來不願表明的誇獎說出口。壽三郎一直都知道壽一求的就是他的肯定。自知從未善盡父職的他,內心深處或許也一直害怕著要是肯定了壽一、滿足了他的心願,兒子就不再需要他了吧。就像他遲遲不肯公言繼承人選,也是想用懸而未決的繼承權將孩子們拉在身邊。就算只要不說出口,壽一就還是會以另一種形式繼續陪在身邊,壽三郎終究是接受了兒子已經離去的事實,放手讓他走。
沒有自我的壽一真的就此成為妖精,出現在一個又一個思念他的人面前,以觀山壽一的身分、以SUPER世阿彌MACHINE的身分,用他們想見到的樣子、向每一個愛他的人道別。這一切是幻影?或是壽一真的顯靈?宮藤官九郎不再內蘊為花,用留在擂台上的面具給了我們解答。
沒有哭過,我們是沒辦法往前邁進的。謝謝宮藤官九郎用他的隅田川,讓我們可以狠狠痛哭一場、跟幕前的長瀨智也好好告別。
坂元裕二在《四重奏》中寫到,離開的人並不是就此消失,只是持續「不在」的狀態。心愛的人決定轉身離開舞台、消失在我們往後的生命中,哭完以後,人生還是要向前邁進,故事還是會繼續下去。而他刻劃下的那些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將陪伴我們從今往後的人生,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