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英華女學校委約,著名導演張婉婷歷時十年攝製,追蹤六位女生成長故事的紀錄片電影《給十九歲的我》,自去年首映後即引起熱議,上月更取得29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電影獎。然而,坊間也出現評論對紀錄片的拍攝手法和呈現方式提出質疑,帶起對紀錄片倫理問題的關注。片中女生阿聆早前主動接觸本刊,表達其個人想法,對紀錄片拍攝過程和導演處理方式提出質疑,以及她曾就公映問題多番跟校方交涉不果。經阿聆牽線,片中另一女生阿佘接受本刊電話訪問,阿佘同樣表達,對於拍攝過程感到不適,最初也未能接受電影final cut,亦反對公映,最終選擇妥協,接受一切,並且也願意配合電影宣傳活動,出席分享會等。以下為訪問對答:
問:《明周》
答:阿佘
問:聽阿聆說你也有些想法想分享,關於拍片和張婉婷導演,阿聆之所以找你,因為她看到有篇報道,你看到網上討論後,也有些感受,可以具體講述下,你怎樣感到不舒服?
是的。雖然我自己覺得套片,這是一個我個人需要克服、接受自己以前是怎樣的,所以我便沒有特別抗拒套片。因為我不熟悉合約或簽了甚麼consent,我也不想追究那些,我覺得套片要上映,就由得它上映。但是也有些不滿意的地方,就是我們冇份睇final cut 的version,我們是在學校內部首映(2021年12月1日)當日,我們才第一次睇到套戲是怎樣的,但那個version已經過了電檢,所以已經無得作刪改。要消化的message好多,片裏拍了很多我過去、前度男朋友,我覺得這些雖然是我的生活,始終不是你透過把口訪問我的經歷,而是將別人也拍進去,我覺得不是太好。
有一幕是英華新校舍開幕儀式之類,有邀請我們出席,我有出席,但是我提早離開之後,在學校附近吸煙,我萬萬沒想過被拍下來了。因為其實所有訪問拍攝前,都有面對面跟我們說明,會進行訪問拍攝,而那時已經沒有跟拍我們的個人生活,我覺得我活動上出現時,你捉住我訪問拍攝或影到我都好正常,但是我離開了活動,我不suppose去expect我仍然要好小心,好像有狗仔隊跟着我的感覺。我覺得她直接剪這個片段進去,而且沒有經我同意便拍攝,我覺得有點不受尊重。
在影片中,大家都知道我吸煙,也有其他吸煙的鏡頭,我覺得你想拍我吸煙,有好多機會拍,不需要這樣偷偷地在對面街zoom-in來影我,我覺得有點不太好。
問:如果當時有問你可否拍你吸煙,你會同意拍攝嗎?
其實我會。因為我都有其他鏡頭被拍到我吸煙,我覺得正面的拍攝和訪問我是ok的,但是我是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偷拍了。就好像(這個假設情形)我落街去7仔買嘢,我不會預計到你竟然會在我家附近捕我、影低我那樣。我覺得有點不太好。
問:除此以外,在紀錄片final cut中有其他令你感到不舒服之處嗎?
我覺得她說我們中三、四不想拍攝,是反叛,我不認同她這個說法,但我也不想作好多無謂的爭辯,所以我就無出聲。但我覺得以一個成年人來講,日日被人拍,你都一定會不舒服,你都一定會避開鏡頭,所以並不是因為我們青少年反叛期,我覺有少少是怪責了我們,用一個藉口,夾硬說我們因為反叛才不想拍攝。好像仍然覺得我們那時還是細路女不懂事,所以便不想給你拍攝,我覺得不能相提並論。
問:你的意思是,旁白直接將你們中三階段形容為反叛期,與你們不願拍攝,歸納為因果關係?
是的,她後來在映後談、訪問中,她同樣是說我們因為反叛所以不給她拍攝,我都笑笑口就算,我又不一定要去話她什麼不對、講得什麼不好,如果真的要問我自己意見,我覺得完全不關事囉。
問:而你那時不願拍攝,是因為干擾到你的生活、或拍攝時間太長,對你的生活有影響?
是的。因為她好似都很想搵料來爆,deep down一些的料,我當是狗仔隊或者傳媒那樣,你不想俾嘢她,她又不心息,一定要捕捉到你的故事。她可能是藝術家性格,我不識講,她好想鑽研到好深入。但我拍套紀錄片for學校,又不是for自己memorise的話,我不需要拍得咁deep,每一面都給她拍。
當然,中間有好多活動我沒有出現。他們曾經organise過去唱k,想拍下年輕人同朋友一齊hang out會做些什麼,那些我全部都沒有出現。我覺得,一來你提出這樣拍是一定不會自然,大家唱k唱得;二來就是,我覺得唱k這些活動,不是一個抽象的活動,我想大家都有去過k房,大家都應該知道唱k是什麼,未必真的好需要拍落去、未必要描述。
再者,我會覺得套戲有些旁白,我會覺得她多嘴了。有些事明明好像阿聆的case那樣,拍她和朋友之間的關係,可能拍到她的幼稚、不成熟,但有個旁白在旁邊講,說她「收兵」或者「刁蠻任性」,好似令到件事更加難堪。所以我覺得旁白上有些不舒服,有些位係不需要你特登去講發生什麼事。
問:不論是旁白說你反叛,還是旁白形容其他女仔的內容,你作為觀眾觀看時,有甚麼感覺,覺對旁白主觀?
是的,有些是加多了她的主觀想法。
問:在你的片段部分,還有沒有其他旁白是你覺得不恰當或者不正確?
其實我只看了套戲兩次,我不是太清楚記得套戲每一個細節,我大概記得有什麼情節;但是,我覺得旁白不恰當的情況並不是只屬於我(的部分),我覺得對於每一個主角,她都有講多了的位。我沒有對白(旁白內容)在手,我記不到她每一句怎樣說。
其中有一句,她說到有人問她「如何跟年輕人合作拍戲,當她們不想拍時,怎樣才可以令她們肯繼續拍?」,她說「自己要放低長輩身分,變得渺小一點,或者做我們的樹窿」。我自己覺得「樹窿」此用字,未免有點勉強。我們會同她講自己的嘢,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project是on promise的,所以一定不是真的純粹當你是朋友,自願性地將一些事講給你聽,好似是大家覺得要交功課那樣。所以如果她覺得自己as一個樹窿得到我們的信任,所以才拍到後來的故事,我覺得這樣的形容好似不是好對。
問:你意思是導演好像有點一廂情願,覺得自己成功做到「樹窿」?
我是覺得她有點一廂情願。雖然我都有跟她說,她成日話我好有義氣,明明我一開頭是最不想公開上映那位,現在讓套戲上映,還肯參加(宣傳)活動,我都是照直講,我話,不公開都公開了,咁都食咗佢囉。
《給十九歲的我》劇照
有女生首次觀影後情緒崩潰 不同意公映
問:聽你和阿聆說,觀影當刻都有些反應,其他同學是否都是這樣?
我想其他同學相對沒那麼大反應,除了Madam,因為她始終做這件事比較敏感(編按:在片中表示想做警察),其他其實都好正常,例如馬燕茹,她也很正面,都沒什麼在言行上可以給人挑剔的位,而我自己就在套戲裏有說給人杯葛,或者我俾人將一些相片放過上網,所以我對於一啲網上面或者現實生活中的評語,我自己應付到,不覺得好大壓力,但我覺得阿聆相對自尊心強些,所以這件事對她來說不是這樣的。
問:那麼你後來知道要在戲院公映,由高先發行,你有沒有反對,或者表達過意見?
我有反對的,但怎麼說,我覺得一開始他們說只是for private screening,或者在校內的內部放映,我都覺得算啦,還可接受的,但後來他們說要公映,其實我一路都不想的,加上如果套戲一定要上映,不知當初簽那份東西有沒有法律效力,如果要打官司我一定是不懂這些的,會覺得冇得討論和不想浪費太多時間,那算吧,由它去,所以我就不再繼續煩佢,變為focus多些在處理自己情緒同心態上面,都好順利,好快我就接受了,所以我就沒什麼大影響的。
問:阿聆曾說過,她第一次看的時候一看完就爆喊,情緒一直比較崩潰,你當時會不會有類似的即時Feedback給予校方,讓他們知道你的困擾?
其實都有的,譬如說套戲大多數反映出我的片段,都是一些我過去的傷口,例如話我和屋企人關係不好,我成日自己一個在屋企,我同學校關係不好,和同學關係不好,又好不開心啦,那位我前度男朋友,其實到最後我們分了手,雖然而家move on了,但bring up一些青春的戀愛回憶,難免有點傷感。即係好似加加埋埋所有事情一次過在一套戲裏,將我過去所有的傷感都揭開了,所以我當刻的情緒是很不穩定的,我都會覺得,點解你想拍一套戲,一開頭會覺得,好似將你的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上面,為了拍到好的戲出來這樣,但是最後,我覺得,其實可能我睇化了,其實這些講到大眾都要睇(的電影),都係睇你自己怎睇你自己,所以最後消化完之後就好些。
問:你說當時有情緒困擾,校方有沒有安排一些輔導或者同你傾談?還是靠你自己處理?
我有跟小鳳(副)校長談過,她跟我們比較close一點,也是個比較善於聆聽和溝通的校長,她說若需要支援的話可以隨時跟她講,但我就沒有這想法,因為我也習慣處理自己的情緒,而且我本身有抑鬱症底,也很多年,至今也仍keep住食藥,我認為整部戲只是其中一個引起我情緒起伏的東西,我自己抑鬱的原因是很根基的東西,不關這套戲事,既然我能夠come over到,(片中)帶出的事,例如我跟家庭的問題、人際之間的關係,或者我在感情路上遇到的不順利,這些事導致我抑鬱的東西,可能我未完全康復,或者我又有些新的創傷,這部戲會引起我想起當時的回憶,但又未會因為這部戲而令我加深我的depression。電影公映後,我也有讀到大家的comment,大部分都是給予我支持,我也覺得,somehow是有被鼓勵到的。
問:你剛才提到,在拍攝期間,感覺不受尊重,但你也沒有強烈的反抗,而選擇默默的接受,是否有點「硬食」的感覺?
也可以這樣說,你問我嬲不嬲導演,一定會有生氣的部分。
問:她知道你嬲她?
或者她會覺得我很孩子氣,在發脾氣吧。
問:即是將你的反抗歸類成反叛、細路女、唔識諗?
對的。
曾向導演表示憂慮阿聆情況
問:你提到你有抑鬱症背景,這部戲對你有甚麼影響?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這部戲有沒有直接影響到,其實拍攝隊也好,包括婉婷,沒人知道我有抑鬱症。
問:在採訪過程中,她曾說過你有一段時間有(抑鬱症),但她應該不知道你現在還有,對嗎?
應該是,我也不想這樣高調,好像恃着自己有抑鬱症便拿多一點attention,或者被人遷就。我也不想得到太多敷衍的關心,這件事我也是比較低調的,但我也不忌諱去承認我有這種病,純粹我沒有特別提起這件事。所以婉婷就會覺得,當初學校內部討論,想徵求我們的同意(公映),就開了一個會,主角、導演、校長也在場,阿聆沒有去,那時候我也表態反對,也有替阿聆發聲,轉達她的想法,她這麼多年來,做到學生會主席又考到一間好的大學,你叫她突然之間要讓人知道她細個有這樣的action(編按:指紀錄片裏關於阿聆的片段),任何人都想躲起來,不會那麼快接受到。婉婷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我說阿聆首映後都因此而不開心,正正常常的人若因不開心而發展成depression,那怎麼辦?她說:「不會吧?好小事啫,使唔使呀?」她的心態是不會預想到這件事的影響可以足以摧毁一個人的心靈。每人接受事物的能力都需要緩衝的時間,你那麼急速地想把電影公映,一急就會令impact很大,但算吧,她(張婉婷)不會聽我說,所以就有這樣的結果。
問:你認為導演聽完你的話不太在意…..
我個人覺得有少少勒索,他們會說一蚊都無收,幫我們拍了好久,又會說他們也要自己出錢、pay給crew (工作團隊),一個那麼大、嘔心瀝血的製作,好似(如果)我們不讓它出街,就會浪費了一番心思。我都好明白,即是十年,不是個個都堅持到的。在我自己的平衡下,我最後覺得,我犧牲一些東西,或者我去adjust我自己的心態,都不要緊。這個位我是可以compliance(順從)到,但是不是個個都得囉。
形容為被「賣豬仔」 最終接受正面意義
問:那你會不會覺得是犧牲了自己,而去成就了她的作品呢?
我想……其實我現在睇返那些comment(編按:指網上討論的回應),見到人們多數都是討論主角上的故事,始終這個是documentary,不是一個虛構、或者有演戲成分的一套戲,所以那些人又不會好focus地說「她拍戲拍得好好」,所以我心裏又不是特別覺得,好似成就了她一個好大、personal的一個title;我純粹覺得現在這套戲出來了,亦都有好多不同的機構,特別是教育界、社福界都看了,又或者一般人,我覺得他們有表達comment出,給我看到都是好好的feedback。我覺得如果這件事可以對那麼多人,足以造成那麼大範圍的好的impact,那我覺得不緊要啦,我都覺得我這個舉動、movement,「賣豬仔」般賣了自己出去啦,都不是一件太差的事。我覺得會給予meaning自己。
問:即是你有覺得自己是被「賣豬仔」,但是你就可以接受?但阿聆她接受不到,你會不會開導她呢?
其實我都有的,但是我覺得,即是我同她某些性格上面都似的,例如自尊心強、有些硬頸之類,但是始終不同人有不同成長速度,我覺得有時候我跟她講完,她都是那般執著的話,我又不會再去刻意多講。現在這個時間點的她,想不通就是想不通。她有不開心就會跟我講,我會跟她講如果有些什麼是影響到日常生活,你可以看醫生,不要一個人屈住,我都唯有做這些表面的支持工夫。始終都是要靠她自己去克服。
問:你們多不多在這件事上分享?好像只有你和她是可以分享,因為如你所講,其餘幾個女仔沒那麼大反應?
我和她都有傾的,因為其餘幾個的性格比較隨和些,所以她們接受訪問、說話都企理些、得體些。我說話就可能直接些。阿聆會同我講,可能她覺得我會明白她;明白她之餘,我真的會做出行動來支持她。可能其他同學都知道她不想套戲上映、知道她有創傷,但可能只是表面安慰下她,未必真的會為了她而發聲。我自己好清楚自己的立場,我知道套戲上映了,我不會因為我在套戲入面是主角而盲撐套戲,亦都不會因為當初我好不情願套戲上映,而現在要做其他事去攻擊套戲,我只是有那句講那句,有它(套戲)好的位,亦都有它不太好的位。所以我都不介意接受訪問。
問:阿聆告訴我們,她覺得在拍攝的過程中無受尊重之外,就是程序公義的問題。如果只是校內放映是勉強可以接受,但現在全世界都看到,她就接受不到,而她覺得校方是可以保護她,但最後覺得沒有。對她以前信任的機構、大人、師長,都有少少失去信任。這方面你怎樣看,有沒有同樣的經歷或感受?
我是絕對有這樣的經歷和感受,雖然我矇查查,沒她那麼機智,不會去仔細研究當初那張同意書是怎樣。我自己覺得簽同意書給你拍還給你拍,但去到公映,始終都是要整多張同意書。始終大家細個簽的,即使是父母幫你簽都好,大個了,你已是成人。因為拍攝橫跨一個未成年到成年的時間,我覺得成年的我們,應該再簽多一份。加上,因為我自己覺得,本身套戲就想拍英華重建、搬遷,suppose拍到中一去到中六,其實她就拍多了,她suppose拍六年的,點解拍超過六年,那其實這樣呢,即是當初同意書是無提及,除了Form 1簽個張,中間我們都無簽過多餘的文件……不過算啦,由她啦,我份人就費事那麼多,好似要現在捉字蝨跟她逐樣計。
我們成日都叫她(張婉婷)老頑童,因為她個性格都是精靈嘅,都是多點子、多idea的人;譬如她偷拍我食煙,我想她都是「有殺錯無放過」,多些料整好套戲。那她拍吓拍吓覺得「幾得意喎呢幾個女仔」,就一路拍落去。她自己都無為意當初同意書的內容是什麼。我不知道呀,我覺得好難追究,始終當初大家有太多嘅misunderstanding或者miscommunication,所以我就無特別做什麼去反抗。
曾反對公映 最終妥協
問:中一簽的那份同意書,是給你父母簽署,你知不知道當中的內容?
其實是我親自簽的。
問:即是你父母亦不知道當中的情況?
不知道的。
問:你簽的時候其實也看不明白,也沒有多想?
是的,沒想得那麼長遠,當時只得十一、十二歲,不知道嘛。
問:那麼後來一段日子,就再沒有人提過件事,直至現在才想起?還是校方有跟你提過?
我已沒看過同意書「本尊」的,純粹是學校提起,還有阿聆比較清楚這回事,所以她有提過。
問:所以,即是你自從中一簽過那份同意書之後,就再沒有看過當中內容了?
是的。
問:因阿聆有提過正式公映時,其他女生也有簽過一份類似新的同意書,你清楚這件事嗎?
剛才我曾提過,有一次內部放映完之後,曾經開了個會,那一次,全世界除了阿聆都有去,但是出席的所有人只得我是未簽,因為我還想爭取一下、反抗一下。即是怎麼說呢,其實阿聆即使沒有簽那份文件,這部戲終於還是上映了,如我當初估計一樣,所以最後我做過一大輪掙扎之後,跟那些大人雞同鴨講完,我便認為算了,我簽吧,純粹是改變不到別人就唯有改變自己,抱這樣的一個態度。
問:那麼新的那份同意書是同意了什麼?
都是類似的東西,他們有權去公開放映、作什麼宣傳用途那些,所有版權歸於英華女學校等等。
問:即是你也覺得既然已經反對無效,便決定放棄,妥協簽了?
是的,因為就算我有沒有簽,反正都在上映,suppose他們需要集齊所有在電影裏出現過的女主角的簽名,才可以公映,這是當初是這樣說的,但現在阿聆死都不簽還是公映了,我也不知道同意書有什麼意義了。
問:你說的那幾位女主角就是指跟你同齡那五位?
是的,就是那幾位。
問:見到大部分公開活動,你都有出席,是因為校方邀請、既然拍了就去嗎?其實你是以什麼心態去出席這些公開活動?
其實我都是,即是我覺得自己轉換了心態,現在覺得這套戲帶給我的意義,就是……可能我個故事比較令人深刻,好多comment都是關於我,我都覺得大部分comment都是正面。我覺得,可能我的性格同故事都令人反思、想到多些東西,都有它的意義。我又覺得,即是如果你不給一個意義自己去做這件事,你只會覺得這件事侵犯、不respect你、將你的醜事傳千里,只會令自己不開心。那我現在給個意義它,做這件事就不是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我覺得既然套戲都出街,那你就要將套戲的意義發揮出去。
問:之後如果有些宣傳、分享嘅活動,你出席都是覺得ok的?都希望帶出這套電影的意義?
是。
問:不會感到宣傳活動有壓力嗎?令你難堪、唔舒服?
不會。
問:有一點想同你確認返,因為她們拍攝是用分組導演,想問你的部分,是否都是張婉婷主力跟拍你的故事?
是啊。
因為其他分組導演我都熟,她們對我都有興趣,但是那時我好厭世,不想同那麼多人說話,Mabel(張婉婷)是最大那個,她沒其他人那麼認真嚴肅,即是可以講得笑,真的可以詰到她,所以和她說話,某程度上我覺得是舒服過跟其他分組導演說話。
問:有人說她好像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和口吻說話,但她似乎跟你說話是會平等一點?
其實她是想做到平等,她心態上,都是比較年輕,可以講話,小聰明啦,但是,即譬如話,她覺得我們反叛不拍,或者覺得她們做那麼多事拍完之後我們都不感激她呢,這一點是好固有的長輩想法。
她平時即使不想做到長輩咁,但因為她始終大過我們,受過教育嘅年代都同我們不同,所以去到某一些情況裏面,她潛意識就已經將長輩那套拋了出來。
問:你們兩個(你和張婉婷)都算相熟,換言之,你都有好多機會去溝通表達返,講給她聽個情況。
是,但是,她未必get到件事囉。
問:你同阿聆都出來講出真實想法,但是如你說,去到這個階段都正式公映,好似什麼都做不到,有些徒勞,那你覺得這樣講出來會有些什麼效果?你們可有想過?
因為聆是有expectation,她是覺得她接受訪問是想討回公道,但是我接受訪問,我真的好根據我自己個人的諗法,和一些事實去講我的意見,所以我是沒什麼expectation,我的目標只是講出來這樣簡單。
我不需要攻擊學校,攻擊導演,我純粹係,即是講真啦,我有什麼嬲她,難道她不知道嗎,她知道呀,但是她都是會笑笑口跟我講,「唔好嬲啦,你都有義氣」,即是她都會照做,那我都覺得,唉,好啦好啦,唉算啦,哈哈。
問:現在你想透過媒體或者一些公開的平台,去將你自己的真實想法給公眾知道?
因為這套戲她想呈現的是一個真實的我們,而我亦都在套戲入面,我主力想告訴觀眾,我是一個好忠於自己、好true的我,我不會因為這套戲可能有好多好評,就對於這套戲不對的事、不好的位我隻字不提,即係套戲本身就真,我個人又真,那我說話就更加要真囉,哈哈,係呀。
問:有一點補充,你講開Mabel,紀綠片中你和一個青春期的戀愛對象(拍廣告),真是廣告片,現在講出來原來是她拍的一個廣告,因為她在片中的旁白完全沒講到個導演是她的,觀眾覺得是你自己接的廣告job。
那個廣告是拍XX(編按:隱去品牌名字)的廣告,是她做導演的,因為好久好久之前,我同阿雀同阿聆我們三個幫她拍了微電影《深藍》,我們三個可能跟導演比較熟,因為我們除了學校拍攝以外,還有其他的project,所以她接觸我多些,以及可能像觀眾所說,她都偏心我多些,所以可能她覺得我會對這些事有興趣,就問我想不想過來拍廣告呀,玩下,又有錢收,當一日part-time,那我就話好了。
問:但是你拍廣告時,你知不知道她會將你拍廣告的事,放到紀錄片裏呢?
哦,那就梗係沒有啦,哈哈。
問:她還叫你男朋友來嘛?有沒跟你講,當時在拍的廣告都會是紀錄片播放片段,還是混淆了?
是,是有混淆了的,出到來,去到中間我和我男朋友受訪那個位是一個breaktime(休息時間):那時都有Cameraman影住我呢,我就知啦,那這個片段啦,應該就是學校套紀錄片想要嘅嘢,但那時才知道就太遲啦,沒理由叫我男朋友躲起來的。
問:那你會不會覺得給她擺佈了?
即是又賣豬仔。少少啦,少少啦。我熟悉她個人的性格,她做得這件事和在學校出面偷拍我食煙這件事,我完全個腦海有(想像到)她把聲,她同Cameraman講把聲,「佢喺出邊食煙,快啲快啲快啲(扮張婉婷的口吻)」,我完全是有個畫面。太熟悉她了,所以有些位是明嬲你啦,所以都費事跟她吵,唉。
問:那種熟悉,是指你不會因為這件事而震驚,又或者你認為自己根本就知道她是什麼取態策略的人嗎?
是呀,我根本就知道她是這樣的人。有陣時我都不知道我應不應該,有時我都會question自己的嬲,我想,可能我不知什麼是成功的定義,這套戲口碑那麼好,又或者她之前拍的戲口碑都好好啦,那可能對於導演、藝術家啦,可能他們都要有自己的手段,去攞一些idea或畫面,先令到套戲再上一個等級,我都會有在她的角度想下,那我想完就算啦,是的,但是我有想過的。
《給十九歲的我》導演張婉婷(右三)、發起計劃的時任校長李石玉如(中),以及受訪女生馬燕茹(左一)、阿佘(左二)、Madam(左三)、阿雀 (右二)、Shirley(右一)。
從創傷中學習成長
問:那對於你來說,你覺得人更重要,還是作品更重要?
那當然是人更重要啦,所以我當初都好想為聆爭取,我覺得,我只是作一個最壞打算,就是她可能會因為這件事,而真的有Depression,真的好大影響到她日常生活工作,或者她會有些social phobia (社交恐懼),因為始終這套戲這般出名的時候,會越來越多人知道是她,都擔心她這些情況,始終我自己是有mental illness的過來人,我都明白,那種好焦慮好無助的感受。所以我都有同Mabel講,聆有機會develop這些困擾。
這些沒得說,好似你賠多少錢給人就可以的,你始終都令到別人心靈受創,但我講就講了,學校或者導演最終的決定,都不到我左右。以及,你明知學校或者導演係一意孤行,或者一定要這樣以這種形式上映的時候,我都會希望聆可以……我有時說她硬頸呢,她真的硬頸。我們都好欣賞她這種一定要fight 到底的精神。但有陣時我都會覺得怎說呢,睇開少少會令到自己舒服一點。
問:去到這個位,你還愛不愛英華?
我……愛㗎。
問:你仲愛佢啊?
我愛㗎,哈哈。那我愛英華不是只是,怎說呢,我覺得,我是好睇individual給我的感受,譬如說石校長對我的關愛,關校長對我的關愛,小鳳老師對我的關愛,以及有些老師對我的關愛,或者我在英華裏遇到一些好好的朋友的緣份,這些都是屬於英華的,所以沒有英華就不會有今日。還有,我對於我自己的question都是,有時我都會覺得點解自己有這病(抑鬱症),好不開心,但有時我都會覺得,有這個病才會有今日的我,才會有一個成長速度這麼快的我,所以某個程度都是所有事都要感恩。
問:其實你真是好豁達,好堅強。
我有我好難受的位的,但是我覺得如果要給一個人生的意義的話,就是一些人生觀,以及spiritual上的成長,即是你個人的physical已經成長了,我當你可能EQ那些需要磨練,你已經讀書、有學位,其實你都好多事已經完全發展了所有技能,剩下來要進步的就是,你個人怎樣看這個世界和怎樣看一些高一個層次的成長,唯有這樣。
問:你們那時11歲就寫封信,給19歲的自己,那你現在重看,你會怎樣和那陣時的自己講?
其實我可能不會講好多道理,我會同自己講話,你可能,即是當我自己對住自己的時候,可能會好悲觀,唉,你好慘呀,你自己一個,你好Lonely,那可能我會返去同她講話,你現在覺得好慘,你以後那10年都仍會經歷好多好慘好不開心的事,低處未見低,但我知道你做得到,因為可能我由細到大都相信自己是一個特別的人,怎講呢,叫不叫做一種自滿呢,我不懂講,或者是一個自信,但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你去到那個位就會有個力量可以繼續下去。所以我會同自己講,我未來的自己會在那裏陪自己。
問:你封信應該是寫了一句:經過風吹雨打的童年才會成長……
所以就批中了,我現在真的經歷了好多風吹雨打,我亦都好滿意我現在這個階段有這樣的成長,即是如果我覺得,我不會想犧牲我過去所有的傷痛換取一個好快樂的童年。
(本刊已就此事分別向校方及導演要求回應,詳見後續報道。)
《給十九歲的我》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