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故事》第1話 (8.5分)

《我家的故事》第1話 (8.5分)

劇情是宮九擅長的倒敘與插敘法,短時間內讓觀眾迅速了解橫跨多年的故事。開頭突兀地出現壽一(長瀬智也)在摔角舞台上比賽,對決過程中壽一開始描述自家的故事,這種陽剛頹廢的造型果然很適合長瀨智也扮演。

透過他的自白可以大略了解壽一的背景。原來他的父親壽三郎是國寶級能樂大師,作為長子的他確實也極具天賦;可是父親從小就對自己不打罵也不誇耀,更鮮有機會交談。這裡可以發現,壽一作為兒子,他的幼年遺落了許多與父親的互動情感。這裡的敘述同時穿插回在摔角場上,他的吶喊正好呼應他對自己童年的自白。看似突兀不明所以,卻讓人忍不住有點心疼。

到了中學進入叛逆期,他與父親的關係更加疏遠,一次吵架他質問父親自己為何要繼承能樂,憤怒的背後是渴望被父親認可,但父親卻回了一句:「因為就是這樣(規定的)。(そういうもんだよ!)」他徹底對父親失望、離開家庭並轉而投入摔角界,尋找他所認為的「家」。

可能出於對家的渴望,他早早結婚生子,卻不懂得如何經營一個家庭;當兒子有學習障礙看診時,可以發現關於教育他完全交給妻子,一直到離婚後自己照顧他才開始學習怎麼當一個「父親」。可能正因為如此,他才開始能用一個「父親」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父親。

一次比賽後父親病危,趕到醫院後只看到一群陌生的臉孔,太小就離家了,以至他原先的兄弟姐妹都認不出來;這段引人發笑,卻也同時感受到他出走後真的與家人斷絕聯繫幾十年。

但最殘酷與寫實的則是後續。回到家後還來不及熟悉多年不見的故人,壽一的弟弟與妹妹就開始跟自己討論起父親的遺產分配。壽一自然是覺得他們過於冷血,結果反過來被弟弟妹妹們說他們早已經歷過這些恐懼與悲傷,已經到了可以討論遺產的階段了。

這段諷刺感十足。明明壽一才是從家裡落荒而逃的人,卻還像個哥哥一樣對他們說教;透過弟妹的描述,才發現他們經歷掙扎的都比自己還要多更多。

這裡頭最微妙的是壽限無(桐谷健太)吧!作為養子、作為壽一小時候的玩伴、作為壽一離家後最可能成為繼承人的角色,他的情緒被隱藏得很好;當大家因為父親病危而爭論時,他沒有特別表現出情緒與意見,甚至在後續反過來安慰落寞自責的壽一,甚至說自己是因為喜歡這個家而不是為了繼承。

過度完美就會讓人起疑。他真的一點私心都沒有嗎?其實有點懷疑他才是跟看護志田櫻(戶田惠梨香)串通好的,畢竟他在安慰過程中還刻意拿了壽三郎的手機給壽一。

於是壽一在去醫院看父親的路上,我們才知道了他與父親唯一的語言原來正是「摔角」!原先以為他是為了唱反調而刻意選擇與能樂完全背道而馳的摔角,沒想到壽一連轉身後都還是希望能夠與父親有所連結,也渴望即使不是能樂,還能在其他領域被父親認可。這一段回憶殺真的動人,也感受得出來壽一對父子情懷的渴望有多強烈。

相信他選擇摔角為志業後,父親一定也理解他的用意,只是父與子本就是亙古難以親密的關係,男性在社會期望下普遍壓抑情感,父、子之間就像刺蝟,想彼此靠近卻又難以控制鋒芒,只能在舔舐傷口血水中發現彼此關懷崇拜的矛盾情懷。

趁著這份滿溢的情感、也正因為父親這樣的狀態,壽一才能在父親壽三郎病榻前對他真切告白。自己這些年來對於父愛的渴望、期望被認可的念想都在此刻傾訴而出,他甚至在這份衝勁下選擇放棄摔角繼承能樂,只希望能被父親誇獎。

這裡可以留意壽一有提到:孩子期望得到父親的誇獎,「這是常理啊(そういうもんだ!)」這句台詞再次出現,意涵有點微妙的轉變,但日語原文並未改變。這句本集出現三次,三次的情緒立場角度都不同,但這句話扎扎實實地像繩索一樣綑綁著這兩個人。

於是壽一決定退出摔角界,但沒想到最後的舞台卻被後輩搶盡風頭,他的引退比賽完全在荒唐跟落寞中結束,這段相當爆笑;但悲劇還沒結束,就在壽一開始剪去自己頭髮要邁入能樂時,就收到父親出院的消息!宮九的劇本果然沒有極限!筆者真是瞬間笑得不行。

荒唐還不盡於此。壽三郎宣告自己大概剩下半年壽命,並且決定放下自我,宣告將與看護師小櫻結婚。所有的子女與徒弟自然是震驚萬分、難以接受。這裡最讓人驚喜的莫過於戶田惠梨香,感覺臉上圓潤感又回來了,不曉得是不是新婚的關係,感覺她回到了當年顏值巔峰時期!雖然角色性格做作不討喜,但作為戶田粉,真是太喜歡劇中她的樣貌!

這裡可以留意的是,壽三郎在宣告之前還與壽一打招呼並點評他的引退。其實壽三郎一直都有在關注長子,可見得他對兒子是有情感的,這一筆描寫極淡,談話也像是不經意提起,卻很細膩,委婉地揭示了父親對兒子的默默關注。荒唐中又見寫實的一面,以輕顯重,這也是宮九劇本擅長的筆法。

回家後當然就炸鍋了。大家三言兩語覺得自己的父親過於荒唐,同時也懷疑小櫻的身分,爭吵間提到誰要繼承家業的問題,才發現那晚壽一對父親的告白竟然被小櫻偷偷錄了起來。看到這裡實在不免覺得小櫻不簡單!她是否與壽三郎串通?或許她不是真的做後妻業,而是在幫助老人實現遺願之類?有這麼美好嗎?無論是哪個似乎都有點俗套,這部分蠻希望宮九會來個出乎意料的轉折!

繼承的部分也相當值得玩味。壽三郎認為壽一如果有心繼承,應該是請求自己讓他繼承,而非像在醫院那樣像平輩的語氣;原以為經歷這齣壽一可能會放棄,沒想到他竟然回應了父親的要求(也可能他進退兩難了),這部分蠻好奇壽三郎的心境,或許因為知曉父親命不久矣,可以理解成他已經發自內心願意繼承了?

於是居家護理開始,但因為小櫻還不是正式的居家護理師,所以有些部分需要靠著家人協助。在一片托推中,壽一跳出來承擔責任,算是想彌補失落的25年吧!不過聽到父親已經到了需要穿尿布的狀態,他還是相當震驚!

畢竟離家時自己還年輕、父親也值壯年,在他眼裡父親一直是高高在上、讓人崇拜又難親近的角色吧!如今卻日常起來、甚至到了需要靠子女幫忙的立場,這種角色易位確實讓人心境複雜。感覺一夕間感受到了時光的流逝、父親的衰老、生命的無力,還有時間分分秒秒的倒數。

本劇不僅只是嘻笑荒唐而已,包裹的除了父子親情外,還有高齡化社會下的老人照護議題,作為子女的衝擊和感受是相當深刻的。

最讓人揪心的是當壽一真的要幫自己父親洗澡時,他發現面對父親的衰老與退化自己無力承擔。小櫻甚至指責他自己不是家人都做得到,為何兒子做不到,壽一則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正因為我是兒子才做不到啊!」

這段情緒點得很精準動人!子女與父母的立場易位本就讓人難以想像與承受,何況他們還是多年不見、有話難說的父子;老人照護不僅僅只是時間上的付出,其實也隱含著子女看著父母日漸衰老的悲傷與難以承擔。親情是生命最不可承受之輕。

但更難承擔的還沒完。醫院派來的照護專員末廣良一(荒川良良)來家裡做認知障礙測試,壽一的兒子秀生(羽村仁成)也吵著要跟爺爺比賽;但隨著測驗的開始,會發現原先自信說著自己不會輸的壽三郎,竟然遺忘了許多詞彙,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面對這一切的子女,內心震驚卻又不敢明顯表露。這一段的張力也相當精采,明明對能樂還是瞭落指掌、明明看起來還是那樣意氣風發說著要娶年輕女孩的父親,竟然在難以覺察的地方早已退化,所有出院後看起來的健康都是假象,身體的衰敗、認知的退化都清晰而深刻地癱在孩子面前。筆者看到這段真是忍不住想哭。

大概也因為這樣,壽一終於認清了父親的衰老,終於能夠幫父親洗澡。過程中兩人難得有機會單獨談話,不過嚴父的角色難以改變,說起話來還是略略帶刺,但感受得到他有想努力找話題與兒子聊天;兒子在談話過程中也點出了自己跟父親「難為情(彆扭)」程度差不多,也算是他的成長吧?終於開始了解父親話語中背後真實的意涵。

但他還是忍不住對父親說聽說對方從沒幫自己洗過澡,父親則是詭辯唱神聖曲目(能樂)的人不能做這麼凡人的事情。就在筆者想說「那壽一為父親做這些難道就沒資格唱能樂了嗎」,壽一的回應直接讓筆者雞皮疙瘩起來。「這些我都會為你做的,要說為什麼,『因為就是這樣。(そういうもんだ!)』」

第三次出現這句話。第一次是壽三郎說給兒子聽,第二次是壽一說給病榻上的父親聽、第三次則是壽一說給自己的父親聽。像是把這句話紮紮實實地還給父親。這句話的情感實在太複雜難解,那是對父親的回擊、同時也是對父愛的渴求並飽含失望,但同時也是理解與傾訴:「因為你是我兒子,所以要繼承。」「因為我是你兒子,所以我會幫你做這些」「因為我是兒子,所以渴望得到父親的稱讚」

沒有為什麼、也可能有太多的為什麼,但作為父與子,難以親暱難以直面情感的關係中,最後只能化作一句「因為就是這樣!(そういうもんだ。)」,是什麼樣呢?作為父子,可能只能自己去解讀那份彆扭背後愛恨交雜的矛盾情緒吧!

這段台詞與劇情真的太迷人了!筆者作為女性其實從未察覺父子之間的複雜情感,但透過第一話的堆疊,卻實實在在地被這份情感衝擊!宮藤官九郎厲害之處便在於此。他的劇本看似乖張失控,但在台詞的處理上卻相當細膩寫實。

說透的言詞是最初階的劇本,宮九的台詞每每都是婉轉需要思考並充滿餘韻,更貼近真實的人性面;透過他一層一層地逼近核心,也就深刻地感受到劇本的層次處處充滿匠心,步步都是他的算計安排,讓觀眾能夠隨著劇情感受到他台詞、劇情的力道。

最後,大家一起吃飯。壽一說了一句「我開動了!(いただきます!)」,壽三郎、妹妹小舞(江口法子)與壽無限都是一楞,陌生又熟悉,因為對他們而言這句話已經遺落了25年。壽三郎最後指派壽一以後吃飯前都要負責這句話,壽一的兒子還笑著說自己的爸爸被誇獎了,正好呼應了壽一一直渴求的父愛。經過一集下來,已經感受到這個家庭的齒輪在逐漸運轉,這個家逐漸要開始變得不同了。不過弟弟踊介(永山絢斗)似乎發現小櫻可能是做後妻業的,感覺下集會展開遺產之爭?

整體而言第一集表現實在精彩!這種倒敘與插敘法是宮九擅長的把戲,每每能在過程中迅速理解時間軸龐大的故事,而且鋪陳轉場上都有所連結毫不突兀,一集一個多小時卻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絲毫不拖泥帶水也不會覺得過於冗長。

同時透過壽一的角度窺見父親的形象,從高高在上而失落成需要被照護的老人,除了探討老人照護面向外,也關照了不少父子(親子)之間複雜的情感變化,還有家庭的齒輪如何從生鏽停擺中再次緩慢轉動。

然而故事並不沉重,宮九的劇本依舊充滿著小眾的笑點,捧腹大笑同時卻又忍不住被突如其來的情感殺得挫手不及;實在太多細節族繁不及備載,忍不住打了許多,但還是感覺詞不達意,最後一切筆者也只能凝煉成一句:歡迎來到宮藤官九郎的魔幻寫實世界!

文章作者:葉奶茶對奶茶狂熱但最近對抹茶也有感,善變性格可見一斑,唯一不變的大約只有對日劇的熱愛,每日以訓練聽力為藉口光明正大觀賞日劇,最近為著找到另一個好理由而心花怒放中